女医生护士想怀孕请先排队

近日，一则「女职工『违规怀孕』受处分」的新闻十分扎眼。

据报道，一名银行系统的女职工表示：单位规定，女职工如果生育，无论头胎、二胎都要向单位申请。每年的审批时间是1月，如果女职工没有被批准就怀孕，只能「二选一」——要么实施医学流产，要么接受处分。

消息一出，瞬间炸开了锅。

不少网友表示，这种「明显违反国家法律，侵害女职工正当生育权利」的规定，居然在法治社会堂而皇之地运行，实在荒唐。

其实，这次事件并非个案。近年来有关「插队怀孕」的新闻屡屡见诸报端，除了学校和银行外，医院也是重灾区。

「插队怀孕」的代价

夏雪30岁了，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妈。

进科室三年来，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也时刻注意经营和主任、同事的关系，一直与科室同事相处融洽。

但，4个月前的一次意外怀孕打破了平静，科室的氛围开始变得微妙。

主任不用正眼瞧她，另外几个女同事说起话来也总是夹枪带棒。

夏雪看在眼里，心中却没有任何抱怨，她自知对不住同事，她本来就是最晚来科室的，因为其余几个女同事一直未婚，自己就先生了头胎。

两年后，也就是4个月前，她又意外怀孕，本无心要二胎，但是公婆一直催着，「你年龄也大了，既然怀上了，就没有打掉的道理。」

综合考虑，夏雪只能想着多为科室分担点，争取不被特殊照顾——怀孕4个月，吐了4个月，吐完继续工作，咬牙坚持，从怀孕到现在只请了1天假，遇到加班、夜班从不推脱。

但科室同事的冷眼还是让她感到刺痛，一次，一位没结婚的女同事干脆捅破窗户纸，指着她的鼻子责问：

「这么多女同事都还没生娃，你最晚进科室就要赶着生二胎，你到底是意外怀孕还是有意为之？」

一句话甩过来，让几个月来假装坚强的夏雪「玻璃心」碎了一地，一时说不出话。

在场的同事没人出来打圆场，大家尴尬地沉默着，对她的质疑和不满包裹在沉默里。

那天回到家，夏雪关上浴室门崩溃大哭。

夜里，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刚刚成形的粉红色的胎儿趴在自己肚皮上，像铅块一样沉重，胎儿纤细的双臂水草似的游过上半身，绕着她的脖子，越缠越紧，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觉得这个梦有所隐喻，第二天去产检，宝宝的健康状况果然出了问题。

「就算因此流产了，也只能说没缘分」，当天，在的朋友圈里，她决绝地发了这样一句话，权限设为仅自己可见。

终于轮到自己，却迟迟怀不上

27岁的周芸感觉身体的下坠。

刚怀孕两个月，周芸就出现了先兆流产症状，现在的她躺在病床上，难掩憔悴，靠每天注射黄体酮保胎。

医院的护士，不同于夏雪的意外「插队」，周芸的这一胎是排队三年等来的。

今年年初，终于轮到周芸怀孕，主任同事都在催她，「抓紧机会，你不生，就要被小张抢先啰！」

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周芸却整整半年都没怀上。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夫妻双方身体都没问题，但周芸就是一直都怀不上，最后监测发现，每次周芸的卵子都没有生长成熟就排掉了。

医生说是周芸太过紧张的缘故。

「能不紧张吗？这次不怀上，不知道要等几年」周芸很委屈。

好不容易怀上，赶上了末班车，肚子里的宝宝却又出了问题。

周芸万万没想到，生个孩子搞得她身心俱疲，到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希望这个孩子保住还是保不住，保住了怕宝宝将来出现健康问题。

保不住除了可惜，又多了层担忧，担忧的是，排在她后面的6、7个女同事要受连累，在苦等多年的基础上不得不再往后推一年。

看似无理，实则无奈

根据《妇女权益保障法》第51条，妇女有按照国家规定生育的权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第23条也规定，劳动聘用合同或服务协议中不得规定女职工结婚、生育的内容。

但其实，据北京市女职工委员会的调查，有18%的单位限制或示意女职工不要在合同期内怀孕或工作几年以上才能怀孕。

类似的现象在以女员工为主的学校、银行、医院尤为突出。在一些女医生占多数的科室、护理部，一直存在着或明或暗的「生育约定」。

而如果说夏雪和周芸所在的科室的「生育计划」还属于私下约定，那么，医院将这一「暗理」变成了「明规」：

年8月，据京华时报和北京日报报道，「北京通州妇幼保健院规定，想要怀孕生子的医生护士必须先提交申请，通过申请后限期3个月内怀上，医院罚款。该院一医院规定怀孕，被罚款1万余元。」

同年5月，《南方都市报》医院的投诉，称「医院以科室为单位，要求女护士排队生二胎，如果发现插队提前怀孕的话，下月起要扣发一半的奖金。每个科室都有一个具体的先后顺序的怀孕时间表，感觉是被安排。」按照科室定下来的时间间隔的原则，投诉人被安排在年怀孕。

对此，医院管理层也有自己的苦衷：因为人手不足，科室压力大，员工要是扎堆怀孕、休产假，患者谁来管？

特别是「全面二孩」落地后，如不加干预，这种情况将更加难以遏制。

于是，为避免科室女职工扎堆怀孕造成岗位真空的困境，科室里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队怀孕」。

没到该你怀孕的时候，不能「插队」；轮到你了，就得抓紧时间，免得耽误排在你后面的同事。

所以，「排队怀孕」看似是剥夺人权的残忍规定，实则是综合考虑后的无奈之举。

一个不太政治正确的猜测

在竞争激烈的医疗系统里，女性们抛去性别属性，和男性一起比拼智力、耐力。从医学生，到实习医生、再到住院医…，在职位食物链上的爬升，她们步步艰难、冷暖自知。

一旦选择生育，就像夹心饼干的中间层，她们要受到家庭、职业的双重挤压。

一方面，生育福利使得用人单位与女职工「对立」起来，单位不想承担女员工的生育成本，因此针对女性的职场歧视本就凸显。

丁香园在不久前发布的文章→东医大补录被黑幕女考生，医院招聘「男优先」就揭示了这样的现象：医院在招聘员工时，居然明目张胆地「男优先」（还不说其他看不见的隐性歧视）。

图片来源见微博水印

另一方面，产假等福利本是为女性着想，但只让女性休产假的规定却在无形中传达出一种不合理的现实逻辑——「女性应该承担大部分的家庭照护工作。」而这又进一步使女性被迫降低了其职场表现。

一边是越来越逼仄的就业空间，另一边是必须面对的家庭责任。

在职场，生育成了女性的最大掣肘。

而「全面二孩」落地后，女性生育福利进一步提升，生育成本落在用人单位头上，加剧了单位和女员工之间的「对立」。

在这场运动中，用人单位、女员工都想维护自己的利益，但无疑，身在职场的女性成了整个链条里最脆弱的一环。

如此看来，一种不太政治正确的猜测是：相比于明目张胆的「男优先」和通过其他隐蔽手段将女员工拒之门外，「排队生子」看似是剥削女员工的生育权，却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针对女性的职场歧视。

用丁香园论坛上一位站友的话说，「虽不人道，却保住了女性的工作。」

根本不算什么

某种意义上，「排队怀孕」是个「房产支配性欲」式的命题。

英国作家戴维·洛奇在小说《好工作》里对伦敦房价飙升的吐槽，「现在，是房产支配性欲了。」

因为怕床架的「吱呀」作响被隔壁合租室友听到，所以没有房产的人不敢肆意地性生活，更不敢生孩子。

同理，性交、怀孕、生子本是一系列发乎情的、绝对自主的行为，当这些行为被外部的规则所绑缚，则有一种被压迫的屈辱，一种被监视的难堪。

但如不接受，她们就将面对更加困顿的现实。

科室的矛盾升级之后，夏雪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她的老公也是本院的一位医生，在这座三线城市，这对夫妻本不富裕，即将到来的二孩更是成了奢侈品。

夏雪不敢辞职，也不知道科室的压抑氛围还要持续多久。

而这，对比起接下来的产假期哺乳期的各类辛劳与琐碎，根本不算什么。（夏雪、周芸均为化名，责任编辑：joy）

参考文献：

1.澎湃新闻：女职工“违规怀孕”要处分？河北一银行怀孕审批制被工会喊停

2.财新网：傅莹：全面二孩实施后女性就业歧视较突出

3.财新网：非常民生

放开二孩三年：“排队怀孕”政策攻略

4.丁香说：生孩子是女医生的污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