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产那天,程嘉述跟我说他要结婚了。
「结婚?」我呼吸一滞,在病床上接通电话。
「嗯,她答应我了。」程嘉述声音淡淡的,「她明天会过来,你把你的东西搬到地下室去吧。」
1.
我出院太急,身体还没有恢复就赶回了家。
只是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身体被撕裂的疼痛。
程嘉述在阳台抽烟,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个孩子是两个月前的意外,他并不知情。
他不喜欢做措施,每次都是我吃药。
就少了那一次,我就怀了。
我以为我们会因为这个孩子结婚,或许这样能够算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
可在今天,孩子又因为车祸意外没了。
命运似乎在跟我开玩笑。
我低着头,医院的病历袋。
只是余光一瞥,就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相框。
那是我和他唯一的合照。
那一刻,我的心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程嘉述语气有些埋怨,「你去哪了,为什么我那件衬衫没洗?」
而后,他看到了我的病历袋。
「医院看你妈了?」他语气又变得和缓。
「嗯。」我没否认。
反正孩子已经没了,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看到被扔进垃圾桶里的合照,却又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把目光收了回来,强忍着难过看向他:「你白天说的,是真的吗?」
他嗤笑一声,「不然呢?」
「那我们算什么?」我质问他。
他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苒苒,我们一直是朋友不是吗?」
我脑袋轰地一下,像被抽干了灵魂。
跟程嘉述在一起的这十年,我好像从来没看清过他的心。
我失神般愣在原地,他走过来揉了揉我脑袋:「发什么呆?我要结婚了你该祝福我。」
我抿着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明天她要过来,你把你的东西清理一下,别让她看见。」
我扫了一眼,属于我的东西。
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在我们相处的这十年里,我们几乎已经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是他把我从阴暗的地下室带了出来,让我永远陪在他身边。
也是他亲手打破我的幻想,向他的兄弟表明我的身份。
「你们别乱说,她是我家保姆的女儿。」
众人心领神会,从此再也没开过我们的玩笑。
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而我却无名无分的陪了他十年。
我以为他会习惯我的存在。
就好像这个房间只有我的味道。
无论他和多少女人缠绵过,只要踏进房间,他就是属于我的。
可那个女孩的出现,把我们这种平衡打破了。
程嘉述竟然要和她结婚。
「地下室空着,你把东西搬那里去吧。」他掐灭了手中的烟,漫不经心开口:「把我那件衬衫洗一下,明天我要穿那件去见她。」
我点点头,鼻尖的酸涩蔓延到眼眶。
只是我最终还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从没在他面前哭过。
此时此刻,我才不要让他看到我的狼狈。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连同垃圾桶的合照。
这是高中毕业那年,他揽过我的肩膀,让我笑着看镜头。
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我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我擦了擦相框上的脏污,将它揣进了怀里。
整理完东西之后,程嘉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地下室还没打扫,今晚先陪我睡吧。」
2.
他在留我。
但在看到他眼睛里的欲望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好可怜。
直到这个时候还在欺骗自己,以为他在乎我。
他只是需要一个床伴而已。
如同这十年来的许多个寂寞的夜晚。
今晚也不例外。
我把手抽了出来,向后退了一步。
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会搬出去的。」
「那你住哪?」他似乎在为我考虑,「你妈还在住院,你有钱租房子吗?」
我没想过这些。
可那骨子里仅剩的自尊,在催促着我离开他的视线。
再多一分一秒,我就要溃不成军。
「我会想办法的。」我坚持着要出门。
程嘉述挡在我身前,「你没钱能去哪里?」
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就只在程家工作。
他给我开的工资,是我在公司实习的十倍不止。
因为我妈的病,我需要钱。
因为程嘉述,我选择留下。
如果没有钱,医院等死。
我脚底像灌了铅,煎熬又沉重。
「先睡觉吧。」他揽过我的腰,「你要想出去住,我到时候帮你租个房子。」
他抱着我,像往常那样亲吻我的颈窝,抚摸我的身体。
我没有配合他,制止了他继续往下的手。
「宋苒。」他有些不悦,「你今天怎么了,从前你不会这样的。」
我神情麻木,一字一句提醒他:「你是要结婚的人。」
「那又不是今天。」他将我抱得很紧,还有些低沉的喘息,「我们之前不都是这样吗?」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跟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医院照顾我妈。」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是想要我,却从没想过留我。
或许他会觉得我明天早上会照常出现,然后为他熨好西装准备早餐,在深夜的时候为他煮好解酒汤。
在他眼里。
我不会吃醋也不会难过,几乎是一个没有情绪的完美情人。
只是在我流产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他要结婚的喜讯,彻底让我清醒了。
我拖着行李箱,打医院。
可在我抵达病房的门口时,我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江随在里面。
「听医生的话,以后不许再乱拔针了知道吗?」
我妈虚弱地开口,「阿随,我知道我这是绝症,治不好的,你们别浪费钱了。」
「不许说这种丧气话,到时候苒苒听到了她会伤心的。」
我站在病房外,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
「这位女士,你是病人家属吗?」我身后护士问话的那瞬间,里面的江随就注意到了门外的我。
安静的走廊上,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这么晚不睡觉?」
「我来看妈妈。」
他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程嘉述对你不好?」
「没有。」
「你以为能瞒得过我?你是不是生病了?」江随的眼神似乎能将我内心看穿,「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没有,我只是担心妈妈。」
「那好,你不说,我自己问。」他抢过我的手机,「我现在就给程嘉述打电话。」
我急忙阻止他,「哥,我求你别打给他,他就要结婚了。」
3.
江随作为我重组家庭的兄长。
即使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也依然待我如至亲。
但他不喜欢程嘉述。
在我义无反顾留在程家的时候,他就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向他保证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也向家里隐瞒了我在程嘉述那里所受的委屈。
可此刻。
所有美好的假象消失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江随,神色骤然一变。
「你说什么?他要跟别人结婚,他对你始乱终弃了?」
我低着头,支支吾吾开口:「没有...我们只是和平分手。」
连在一起的名分都没有,哪来的分手。
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竟敢负你?」江随快要气疯,「我不会放过他的,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我吓得不行,想拦住他却又没有力气。
最后身体晃了一晃,没有站稳晕倒在了他面前。
「苒苒!苒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
江随坐在我病床前,眼神沉得吓人。
「你昨天流产了?」
我不敢在他面前撒谎,垂着眼睑点点头。
「宋苒,你说实话,自从住到他家起,他是不是就对你不好?」
「你怀孕的事他不知道对吗?」
「你身体医院,你是不要命了吗?」
他盯着我,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可红了眼眶的却是他。
「哥,反正都过去了。」我安抚他,「以后我只想好好陪着妈。」
江随显然无法消化这些事情。
他好像比我还难过。
我竟然开始反向安慰他。
后来他出去了,程嘉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本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纠葛。
可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却又眉心一跳,按了接听。
「苒苒,我那条斜纹领带找不到了,你回来帮我找一下。」
从前他的衣服都是我整理,难怪他会给我打电话。
「应该在衣帽间第三个抽屉里。」
「还是没找到,苒苒,你先回来。」
我想了半天,最终回他,「我现在不太方便。」
「半小时后好吗?我派车来接你。」
他挂了电话,并没有给我拒绝的选项。
医院跟江随碰上。
以江随的脾气,他不会罢休的。
我只好自己打车赶了回去。
程嘉述看到我,顿时喜上眉梢。
「苒苒,这个家里没你不行。」
「你先帮我找领带好吗?待会你把家里打扫一下,我带云薇回来。」
「昨晚的事我就不怪你了,等过了这两天,我帮你找个房子,你可以出去住,我叫你过来的时候,我再派车去接你。」
我挪开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等我找到领带就离开。」
他似乎知道怎么拿捏我的软肋,「苒苒,你妈妈这个疗程的医药费我已经打过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谢谢。」
程嘉述笑了笑,「那家里就交给你了。」
他一直都知道,我离不开他的。
那高昂的医药费,快要把我和江随压垮了。
可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拉我们出深渊。
或许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我就已经在深渊的边缘。
因为十五岁的程嘉述很顽劣。
他用游戏机砸破了我的脑袋。
4.
十五岁那年,我和我妈穷途末路。
为了给我那死去的爸爸还赌债,我们甚至把房子都卖了。
只能寄人篱下,住在地下室里。
少年程嘉述,叛逆又痞气。
程嘉述很讨厌他父亲,所以对他父亲安排的一切都十分抗拒。
包括我妈这个保姆。
他孤僻冷傲,只想让我们滚。
后来甚至不小心用游戏机砸破了我的脑袋。
医院里,人都还没有清醒的时候。
我妈却为了保住这份工作,让我给他道歉。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了生存,尊严什么都不是。
程嘉述依然不喜欢我。
后来我们上了同一所高中。
他逃学打架,不服管教。
成绩是垫底依然无所谓,每天混不吝的抽烟上网。
没有老师想管这个富二代,他学不学都无所谓。
但是他胆子太大了。
有天晚上,他把副校长给打了一顿。
在监控坏了的情况下,我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他们让我指认程嘉述。
程嘉述根本不在乎,眼神里还充满了不屑。
可我并没有指认他。
我说那天太黑了,我也没有看清。
事实上,我与程嘉述在那个夜晚四目相对过。
我知道这个副校长贪污受贿,但谁都没有证据。
偏偏程嘉述看不惯,和几个男生把他打了一顿出气。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后来的后来,这个副校长被撤职了。
他表面顽劣不羁,语气却缓了许多。
「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是个好学生。」
他吊儿郎当一笑,「会打架的好学生?」
「你既然会打架,那为什么不会学习呢?难道你不行?」
我的激将法他很受用。
后来他对我的敌意少了很多,开始正儿八经听课。
再到后来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
程嘉述将我灌醉,引诱我偷吃了禁果。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跟他上了床。
他跟我说了很多心里话。
说他很小的时候。
他爸爸为了创业,把给妈妈的救命钱拿去填补公司了。
公司救了回来,他妈妈却死了。
他恨他的父亲,永远都无法原谅。
这些话,他只对我说过。
我以为他会永远爱我的。
可当我真正见到夏云薇的时候。
我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漂亮明媚,声音很甜。
我与她相形见绌。
「嘉述哥,她就是你提起的那个保姆吗?」
程嘉述没有否认。
他带回来的不仅是夏云薇,还有他其他的兄弟。
我此刻站在他们面前,有些局促不安。
「我刚刚不小心弄脏了鞋面,你帮我擦一下吧。」
她坐在沙发上,伸出了脚。
我看向程嘉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被羞辱的委屈感瞬间涌上心头,我想离开。
程嘉述却挡在我面前,「云薇她穿了裙子不太方便,你去帮她擦一下鞋而已。」
「我也不方便。」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云薇是有了孩子,你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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