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柳桥三明治
柳桥是短故事非虚构写作学院5月班的学员,她在这里写了自己在海外身份全职妈妈的故事,这其中有诸多对自己身份的焦虑和身为母亲本身的艰辛。文|柳桥
编辑|胖粒
“职业这一栏,我该怎么填?”我在先生的远程指导下,正填写着德国家庭团聚签证的申请表格。还有半年,我才在国内毕业,且此去德国也暂无工作,看到有关“职业”的填写,不知如何落笔。
“Hausfrau,家庭主妇,就这样填吧。”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家庭主妇?这个我认为一生都与我无缘的词汇,竟然在我未获得任何职业标签之前,就先行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和先生是高中同学。后来他去了德国念书,毕业后,直接在德国入职工作了。我则在国内,从北方的大学,飘到了南方读研。大学四年结束后,我们才有联系,跨国恋爱一两年后,我们决定谈婚论嫁。他计划先在德国工作生活一段时间,问我愿不愿意过去,我回答说“好”,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那是九年前。我一口答应了来德国,且依着凡事儿先想好的那一面的性格,面对并不清晰的未知未来,期待也是多于忐忑。只是,我没有想过,来欧洲后,我身上的第一个标签,竟然是“家庭主妇”,而且,这一贴上,竟然到八年后的现在都没有揭掉。
和传统的认知一样,“家庭主妇”在我心里,算不得一个职业,也从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很大程度会限制他的认知。在我的成长背景里,父母双职工,我认识的每一个亲戚,我父母的所有朋友,都在为工作努力着,没有人赋闲在家。即便妈妈后来重病不得不在家的那两年,她提及自身处境时,也总是说:“只让你爸爸一个人挣钱养家,我很过意不去。”等到病轻的时候,她便很快做起了一份工作。瞧,我理解的家庭主妇基本等同于赋闲在家。
作为一个成绩还算不错的好学生,我也被灌输了很多要努力,要有事业心之类的观念。我叔叔经常提起的一句话便是“我们家里的女孩子,都是被当做男孩子来养的”,语气里,非常骄傲。这是无性别养育的先锋,还是性别意识格外浓重呢?总之,男孩子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该能做。但女孩子能做的事情呢?比如男耕女织中女主内的传统,怎么处理?我的父母好像也没有过怎么求过,叔叔倒是明确和我们说过:“不用你做什么家务,书读好,更重要。”我们家家务做的比较好的奶奶和姑姑,则因为读书少,并没有多少话语权。她们自己大约也觉得,会做家务,没什么了不得的,不值一提。如此,从我“不得不”成为“家庭主妇”的那一刻起,生活便透出了几分拧巴。
先生对“家庭主妇”的理解,却完全不同。因为在德国待的时间有些久,见多了欧洲环境下,家庭主妇是一个多么正常的存在。德国的保险税收政策,让医疗、养老、育儿、上学几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一人挣钱,一人顾家的模式,只要收入尚可,并无太大压力。而家庭是如此重要的一个所在,有人在家打理照顾,全家的生活质量实在要好太多。先生很是认可这一套。虽然,很多年后,我们详细讨论过他的态度后,也发掘出,骨子里可能也有传统的小农经济和大男子主义意识在。不管怎样,最初的我们,是有认知偏差的,他和大部分的人一样,被我外表的“贤妻良母”模样给欺骗,我自己却知道,除了能把饭做熟,在家事上,我几乎毫不擅长,甚至,我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
到德国的最初两年,我们在不停换地方、一直在漂泊的状态中度过。我在德国的落脚点,是德国中部,法兰克福北部的一个小村落。虽然它有一个“市”的称谓,但怎么看,也大不过一个村子。从我们住的地方,前后左右五分钟,便可走出。整个村子依山丘而建,丘陵顶部,有一个废弃的堡垒,爬到当初建立的瞭望塔的顶端,便可以看到黑森州的田间美景。
在这里生活的一个多月里,我看了一场秋天的油菜花,感叹了一番欧洲的田园牧歌保留如此纯粹之后,便开启了两年之内流转三个国家、五座城市、九个住所的漂泊历程。在这些可以称之为旅居地的地方,停留最长的六个月,最短的一个多月。直到两年之后大女儿出生。
在这种漂泊的状态下,我完全没有把“家庭主妇”这个词和自己挂上勾。住的都是别人的地方,停留的时间也非常短暂。静不下心来去完成家庭主妇之外的事情,也不需要去认真学习打理一个家,或者说,并没有想过有学习的必要。
这段时间,我也没有见到家庭主妇的范本。唯一接近的是住在英国时的房东老太太,但是她离异多年,每天活力四射地和年轻小姑娘不遑多让,天天外面跑,各种赶party,家里的打扫也是请人来做,如此范例,自然与我的家庭主妇修行毫无裨益。
而在德国所见过的一位房东,打理着两套Ferienwohnung,也便是后来兴起的Airbnb。这样的收拾打扫,也算不得传统意义的家庭主妇。我们长租了其中的一套,完全不需她来负责,平日里和她的接触也是极少。
唯一听到视家庭主妇为人生梦想的,是先生在德国的大学同学,那是一个言语爽快,做事利落的小姑娘,听先生提及,她曾说过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家中做一名家庭主妇。我听后无法想象,尽管我已身在其中。而她,后来一路读到了博士后。
两年的漂泊生涯,随着先生工作的转换而告一段落。新的工作,也谈不上多么稳定,同样需要三四个月换一地方,好的是,每次项目的结束,都要回巴符州总部的S市进行交接,有些项目,也在S市周边进行。那时,我已怀孕三个月。我们终于决定,我不再随他东奔西走,我做原点,他做候鸟。决定要孩子,可能与工作和生活的境遇关系不太大。但决定稳定下来,却与孩子的出现大有关联。动物的筑巢本能,让人不得不坚信,既然决定要孩子了,便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家。
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我手中,但我不知做决定的原因是不是也出于本心。我们都是各自家中的最大的那个孩子,彼此也都传统到从来没有考虑过不要孩子的可能性。我还在心中自我划线,要在三十岁之前有孩子,很大程度可能是被那些“女人三十岁之前一定要生孩子,对自己的身体和孩子都是最好的”这类言辞的影响。长辈们倒是对此尚无明示暗示,虽然我知她们心中有期许。唯一叮嘱过我的,是小我五岁正在读医的堂妹。如今,刚好在三十岁关坎的她,也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良久。
连续两年的漂泊却一事无成,可能也让我觉得,有个孩子让我忙起来,或许也让我少一点虚度光阴的惭愧感。
孕育过程一切顺利。其间唯一的波折,是孕早期我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幸而当时在国内,被家人照料的无微不至,家务一点不做,还天天卧床静养,就连走几步路出门看个电影,都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这让我心生担忧,若是回到德国,仅我们两人,且更多时候是独自一人,我能不能过胜任随后而来的种种事宜。
我真是多虑了。从国内飞回德国的那天,从家里出发,一路汽车、飞机、火车、电车,等到达德国的住所,收拾停当又躺下时,前后大约二十四小时的折腾,除了感觉有点累,其他一切无碍。肚子里的小家伙安稳的很。好像,来到这个女人和男人一样强大的国家,自己也不得不强大起来;好像,因为有个小生命在身体中,自己要全全为两个人负责,且身边并无依靠时,这个小家伙便自动不再成为拖累反而给予能量。我也确实从那场飞行起,与过去两年的漂泊无定、无所事事感,暂且告别。
一个小生命的成长,会让人深刻体会到时间的不可逆。如果说怀孕时是因为时间充裕所以报名了驾照考试、也上完了听不太懂的理论课,自学了一两个月从德语的A1直接考完了B1,那么孩子出生后,则是因了对时间和年龄的焦虑,越发有要做点什么的迫切性。那时,我用不太灵光的德语把一开始看时如天书的德语驾照理论考了个满分全过,去当地的汉语学校教中文和一群半大的调皮的混血小朋友每周一见,在小朋友睡后给一个旅游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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