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素英在蔡氏妇科门下感受幸福

六十五

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

寻医之旅

晔问

问尊严，问名声

问灵魂，问态度

……

黄素英

在蔡氏妇科门下感受幸福

黄素英，主任医师，曾任上海市中医文献馆中医门诊部主任、老中医经验研究室主任、全国著名中医妇科专家蔡小荪的学术继承人。毕业于江西中医学院后留校任教，从事中医临床、教学科研工作，临床上擅长治疗妇科各种疾病，如月经失调、痛经、功能性子宫出血、闭经、不孕症、子宫肌瘤、子宫内膜异位症、盆腔炎、妊娠呕吐、先兆流产、习惯性流产、阴道炎、更年期综合征、乳腺小叶增生、纤维瘤、产后调理、妇女病理性色斑、痤疮等疾病。

细节，永远能折射出人性的红与黑。我所谓的细节便是，你对达官和乞丐持一样的心，呈一样的笑。你保持品行的高贵，却又平凡得一如脚下的泥土。这番理解，源自我的恩师，蔡小荪。

上海市中医文献馆主任医师黄素英，君和堂坐诊医生，上海市中医师承教育管理办公室主任，中华中医药学会妇科分会委员、中华中医药学会上海中医妇科分会副主任委员、世界中医药联合会妇科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世界中医药联合会生殖医学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全国著名中医妇科专家蔡小荪的学术继承人。擅治妇科疑难杂症。

两个小时的对话，她谈到最多的是她的恩师蔡小荪。在老师看来，树有树的尊严，人有人的品性，鱼有鱼的逻辑。世间万物自有其各自的行为规则和尺度。

拜在海派中医妇科泰斗蔡小荪门下，对她来说是一生的福报，“各种峰回路转，最后尘埃落定。”从此，她心有所属，学恩师的“周期论治”，学恩师的磊落为人。“蔡氏妇科有浓烈的海派中医特色，兼收并蓄，衷中参西，用药轻灵，人称九加一，蔡一帖。”

跟师的第一天，老师递给她一篇蔡氏中医妇科小传，让她抄录一回，她不明其意，却也一笔一划不敢偷懒，等到抄完，灵光一闪，她明白，恩师衣钵传人的苦心孤诣。

一辈子都在做着中医传承的工作，她说是责任，是担当，“不抢救就来不及了，能抢一批是一批，这些老中医的经验是泽被后人的。”两年前，她主编完成了《跟名医做临床》20册，收录了上海八十位名老中医学术思想，经验特色，各种医案，宏鸿巨著，六百多万字。“算是做了一件有功于中医界的事，无怨无悔了。”

她说，医生应该是个充满人文主义的杂家，“比如恩师，他喜欢摄影，拍出照片意境深远，用光构图巧妙，他还喜欢汽车，对各类名车如数家珍，得知我开了一辆道奇，他便说，道奇的引擎是世界一流的。”

至于她自己，她说夫唱妇随，偶尔陪丈夫画家尹先生做些漆画。

“很有意思，这是人画一半、天画一半的技法。是从七千年漆艺传统中走来的民族画种，用的是天然大漆。内心纠结的时候，我会俯身在画案上，刷大漆，压蛋壳，有时候，会觉得漆画与中医是相通的，都是人与自然的共生，用热血与情怀注入传世之不朽。”

年，初中毕业的黄素英也进入了上山下乡的洪流。不过，庆幸的是，因为当时的政策，通过投亲靠友，她被安排到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黎川分校上学。来不及细想，她便选择了医学专业，在她毕业后，却被安排到机关工作，成为一名打字员。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放弃学医的念头。

年，她如愿以偿被推荐到江西中医学院中医系学习。后又受阿尔巴尼亚电影《创伤》中女外科医生形象的影响，她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因此她经常独自跑到解剖室里学习解剖知识。在学校里，她遇到了令她钦佩的老师，中医经文倒背如流，对四大中医经典更是了如指掌，对经文的理解也颇有见地。她深知自己的资质尚浅，短时间内是难以领悟中医的精髓，于是她专心研读中医著作，一下课就追着老师提问。回忆那几年，黄素英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中医书。

年，黄素英在江西中医学院的医学史和各家学说教研室任职。第一年当辅导员时，她与学生年纪相仿，亦师亦友，经常跟学生一起听课，“因为要学习如何上课，所以同样的课我经常会听好几遍。”这样的学习一学就是5年，即便怀孕时也没有落下课程。

年，黄素英回到上海，任职于中医文献馆老中医经验研究室。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离开江西时申报未能完成的中医传承课题，竟在上海碰见了。冥冥之中的又一次相遇，让她喜不自禁。

原本以为一切可以顺水乘舟的黄素英，此时又遇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但任何事情只要想做，或许就不会存在阻碍。

在国家招收全国第二批名老中医继承人时，由于学历限制，黄素英被拒之门外，那些天她寝食难安，迫切想要跟老中医学习的念头一刻也未曾断过，但是面对眼前的门槛，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幸好后来有人帮她出谋划策，建议她打申请报告。在报告中，她说：我希望自己有师承老中医的亲身经历，这样更有利于名老中医经验的整理和传承研究工作的开展。同时，我只为学习，一切待遇都不要。就这样，组织上给予了她特批“黄素英特例”。

“学习的动机就只有学习，其他什么都不要，不为晋升，不为学位。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学到了我想学的蔡氏妇科，这比什么都重要。”黄素英解释说。

初见蔡小荪，是在一个陌生而噪杂的环境中，黄素英拿着颜德馨老师的一封推荐信走进蔡老的门诊室，她的内心是忐忑的，简单说明想要拜蔡老为师的想法后，蔡老礼节性地点头说好，并约定日后再登门拜师。

再见蔡老时，蔡老拿出一篇蔡氏小传给黄素英，让她回家抄写一遍。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老师为何让她抄写这篇文章，直到后来，她才体会到老师的良苦用心。“学习蔡氏妇科，首先要了解的是蔡氏历史，因为学医不仅学的是医，更重要的是学做人，学习蔡氏做医做人的精神。”黄素英说。

在拜师的三年里，黄素英风雨无阻，不迟到不早退，“这个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所以特别珍惜。”在跟随蔡老的日子里，她一边记录药方，一边琢磨着蔡老用药的思路。“但真正的领悟，还得在自己的临床实践中。”

之前蔡老治疗崩漏时，用大量的生蒲黄和花蕊石时，黄素英是困惑的：“为什么出血那么多，还用大量活血化瘀的药物？看到老师治好了很多病人，真正明白了如何运用化瘀止血的药物。”但在老师经验的基础上发展，还得不断去实践、感悟。

有一次，一个母亲带着30多岁的女儿找到黄素英说：“女儿每次月经量都很大，经期结束没几天又开始滴血至下次经期，看了八九年都不管用。”黄素英很快就有了判断，用了蔡老生蒲黄和花蕊石的方子，开了两周药。没几天，那位母亲又来了，关上诊室门后，扑通一声给黄素英跪下，说女儿月经提前了，并且掉下一块印泥盒大小的血块后，就不再滴血了，基础体温也正常了。“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个女孩其实是子宫内膜厚，被我用生蒲黄和花蕊石把内膜拉下来了。这个病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如醍醐灌顶一般。”

后来再有类似的病人时，黄素英沿用蔡老的方子，屡试不爽。而后她在蔡小荪发表的论文中，也找到了用药的解释。“子宫内膜异位症和子宫肌瘤，都是瘀血性崩漏，治的根本其实是化瘀，而不是止血，瘀化了血就会止住。”

在这个案例的启发下，她将这个方法应用于治疗子宫内膜增厚，也获得了显著的成效。而她更深刻理解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

中医的传承注定是漫长而艰巨的，而蔡小荪对黄素英的影响深远，从为人处世到开方用药，“能跟着蔡老，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

蔡老对黄素英的影响远不止用药，更多的是思想上。蔡老出生名门，却从不张扬；开方时，满篇文言，语言优美，描述精准而凝练；用药轻灵，并不守旧，兼收并蓄，衷中参西。而让黄素英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蔡老看病的专注和一视同仁。

“在看病时，蔡老从来心无旁骛，只专注医病，不聊他事。而在病人对他诉说在别的医生那里没看好的时候，他从不贬低同行，总跟病人解释说，那个医生很好的。从蔡老身上我学习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做不好一个人，就不能成为一个好医生。记忆犹新的是，曾有一个知青的孩子大出血，血红蛋白只有3g/L，已经晕得天旋地转，医院。蔡老听说她家境贫寒后，立马给她免去了诊金，在帮她开药止血后，自掏腰包让她去做检查。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感动于老师的善良和医德。”

在中医发展的道路上，黄素英认为海派文化在蔡氏妇科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了，而蔡氏家族中蔡小香很早就提出海纳百川，协同中西医的思想，但难题在于，如何将现代科学更好地融合到中医学，她仍在不断探索。

在全国10个妇科流派学习讨论时，黄素英在与其他流派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新思路，譬如扶阳派思想，并运用到临床治疗上。

有一次，一位病人的母亲说，孩子从来不来月经，除了一次天热得不行，月经来过，其余时间总是不来月经。她听完以后，心念一动，意识到可以用扶阳派思想来治疗，于是便给女孩在药方中加了大温的附子，用药后，女孩很快就月经正常了。

眼下，黄素英正在不断学习其他流派的思想，她希望自己能够立足蔡氏妇科，博采众长，为更多女性带来福音。

口述实录

唐晔蔡老的治病风格是什么？黄素英蔡老的主要思想是周期疗法：女性生理是有周期的，有月经期，排卵期，经前期和经后期。蔡氏妇科很重视中西医结合。从蔡小香开始，在20世纪初，创办了《医学报》，她作为中医学会会长，在医学报的发刊词里就提出“中西结合”的思想，“纳西方之鸿宝，保东国之粹言……沟而通之，合而铸之”。蔡老也重视西医知识，像生理周期，西医检查，基础体温等，但他的根基在中医，他常说，学西医是为我作用。年代，他就提出周期疗法，按照周期来调理，治疗了很多妇科疾病。蔡老用药简单轻灵，九加一，九味药加一味药，人称“蔡一贴”。用量很轻，3克5克都有，一般10味药就能帮病人把病解决了，从不多用药，也不随便加药。我后来找到“蔡一贴”的依据，在他祖父一本手写的医案里找到一个病案，药贴整齐写着九味药，最后加一或者加二味药，这一和二是引经药。唐晔您现在的药方是不是也是九加一？黄素英我学的不够好，用老师的基本方后，还会再加。只是希望病人什么病都能好，就想再加几味药，实际上周期疗法的方子一般都不轻易变。比如，有女孩脸上长痘痘，老师却不加药，但病人第二天就好了，这就很神奇，而我们老不放心就会再加一味，这样药就多起来了。加药和减药是很有讲究的，全是经验。也是自信心的体现。用药如用兵，我在临床上完全是用蔡老的方法，只是在蔡老的基础上，还有自己的感悟。唐晔如果说老师是一座高山，那您大概在什么位置？黄素英我当然是在努力爬山。起步已经有了，还在不断向上。老师也还在不断往山顶上走，现在已经90多岁了，也在不断接受新事物。比如说试管婴儿的中医辅助治疗。生孩子，无非三个因素：道路、种子、土壤。不怀孕的第一可能是种子不好，应促排卵了；第二可能是种子放进去，土壤还不够蓬松，长不出来，所以不成功。蔡老创造了一套辅助生殖三步法。在做试管婴儿前，用周期疗法进行调治，等到要植入时，加强某方面的用药，尤其注重疏肝、健脾、补肾。因为这些不孕患者都焦虑，所以要疏肝。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功能调好，肾气才得到充养。给老师看过之后，第一次试管婴儿不成功的患者，第二次都能成功了。90多岁的高龄，还在不断创新、总结，实在了不起。唐晔中医不仅是个医生，还是个杂家，您也是这样吗？黄素英我先说蔡老，蔡老喜欢溜冰、骑马、摄影，还对汽车功能了如指掌，16岁就拿了驾照。师母过世了三周年，他写了54首诗来表达他心中的情感。蔡氏妇科文化底蕴丰厚，可为是儒医世家、爱国爱民的中医世家。最近，我们这些学生正在整理编辑出版一本《蔡氏妇科历史画册》，中英文对照，希望把它传播到世界各地，弘扬中医文化。我原来搞过医学史，对历史感兴趣，还参与了《中国医学通史》的编写。我认为以史为鉴，站在历史的角度上认识问题会更宏观，更有意义。所以我写文章时，大多都也较宏观，如写“蔡小荪治疗不孕症的思路”、“蔡小荪运用通法治疗妇科病”等。唐晔您认为，中医的前景如何？黄素英现代科学都在不断发展，很多旧的被淘汰了，唯独中医，把二千年前张仲景的东西学好了，就一辈子受用了，有时候也很困惑。我想这说明祖国医学理论体系形成早，而且非常完备。中医有着美好的未来，将在人类医学史上发挥重要的作用。唐晔是不是可以说越接近现代，人对内心的感知越来越迟钝？黄素英这个很可能跟现代医学的影响，其他文化的掺入有关。现在的思维方法跟传统的思维方法已经很难融入了——古人的文化语境和生活环境形成当时医学的环境，而现在的年轻人脱离了当时的环境，要去学习中医确实比较困难。所以，现在人学习中医首先要先学传统文化，我提倡的教育思路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最初阶段必须只学中医，如要学习西医最多开设《解剖》课程，这样才能建立起牢固的中医思维方法，这种中医思维方法的建立，是学好中医的根本。唐晔现在的土壤很难出大师？黄素英这个很难说。既然社会总是要发展，那中医为什么不可以呢？现代科学要进入中医，是一个难题。不过我们可以参考现代医学的知识，再结合中医的思维，辨病辨证相结合。比如说中风后遗症，西医没办法，就要用中医疗法减少复发，改善症状。比如肺上小结节，可能会变成肺癌，但中医能够帮其缩小，甚至消失。中医解决的是疾病的生长环境，世界卫生组织一项报告指出：“21世纪的医学，不应继续以疾病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而应以人类健康作为医学研究的主要方向”，从“治人的病”向“治病的人”转变。这一切都意味着中医学将可能成为未来医学的主流。唐晔有什么忠告要给女性读者？黄素英现代很多妇科病的原因跟工作压力、情绪紧张和无限制的追求有关，其实，一切都应顺其自然，重视内在美更重要。对女性来说，生活方式还是传统些好，秋天穿露脐装、冬天穿裙子，就会造成宫寒、月经不调、闭经。很多疾病都是源于不良的生活习惯。一些女性为了获得家庭地位，会显得强势，变得很像男性，其实女人的美不在这里，还是应当做一个温柔、厚德载物、相夫教子的女人。造就一个成功的家庭，就是人生的成功。我原来工作很拼命，而家里的事大多是我在干，我内心愿意做——只要觉着开心，就不会觉着它是累和苦的。唐晔女性最主要需要的是什么？黄素英一是自信自强，二是温柔和顺从。唐晔中医在您的人生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黄素英这是我一生的事业，能为大家的健康做点事我感到高兴。为什么我们中医人退休了却没有一点退休的感觉？因为我们有一大群追随的病人，当他们病愈而感谢你的时候，你会感到特别幸福。中医给我的是，就是这种幸福的感觉。

采访/唐晔编辑/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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